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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水甲

  梅小岩河帅,予年丈也。精天文数学,熟洋务,讲求水战。出新意创造水甲,披行水上,半身不入水,遇大风涛不沉。其甲如半臂衣,用洋布两重,前缝水松木四十八片,后亦如之。每片长可二寸,广可一寸二三分,厚可三四分,轻重不可差毫厘。旁系一带束腰,前后系两带,交束胯下。水松木他处皆无,出广东顺德沿河一带,长水中,以年深色老者为上,其休方,轻而浮。新生而嫩者,不可用,其体重而易沉也。

  又造水带,内外四围皆圆,形如玉镯,围可三尺,粗可四五寸,内用藤扎成,中空,外用皮,以漆涂之,以布结十字,四角系水带上,跨之入水而行。

  又造水马,亦用藤皮漆,中亦空,高可二尺馀,长可三尺馀,马头出水尺馀,口中可放铅药。尾亦昂,中凹,人骑凹中而行,与水带俱半身出水,不畏风浪。

  河帅谓此三物,均可带洋枪在水面开放,可近洋船攻之。

  水带、水马,予未亲试,水甲则亲试数次,履波涛如平地,洵水战奇具也。

*成德

  睿宗某日乘辇出,忽一人近辇,以匕首刺入,幸辇深,离六七寸。睿宗身危坐,故未刺及。旋就擒,屡鞫不吐实,并不言姓名。

  旨下:有识之者,赏千金。既一人前曰:“此成德也,住某处,有二子。”旋拘其子至,先令长子跪哭于前,劝之承。若勿见勿闻者,遂面剐其长子,亦不开眼视。幼子年才八九岁,彼所极爱者。复使之哭,劝父承。哭一声,叫一声父,悲哀异常,彼仍不动。略开眼视曰:“跟我来,跟我去。”复闭目不言,五毒备至,终无一辞,遂并其幼子剐之。

  或谓成德昔为和珅司厨,又谓为林清腹心,故此报仇。究莫得其实,此事遂如明之张差,为千古疑案矣。

*贡院江水

  江南贡院井水秽极,士饮多病。梅河帅开藩金陵时,转江水入城,院墙外设东西两台,安两锡管,分灌入墙内,复分数百小管,遍达号舍。自是士不饮井水,颇便之。

  闱中传递,向多由挑水夫。今不用此夫,其弊亦希,盖一举而二善备焉。吾省棘闱傍东湖,水积不流,一城污秽皆聚其中。闱中井,皆湖水渗入者。以其水烹茶,入碗中,碗面有黄油一重,兼其味咸,饮之令人腹痛。

  士子入闱时,用竹筒承河水,同考篮负入。然不多,一日即尽。二三日仍饮井水,故三场毕后,鲜有不病者。

  近年,龙门内开一塘,点名日命兵挑河水灌塘中,任士人吸取。然考篮中带器用无多,所取水亦仅供一日饮。

  江西传递之风甚于江南。河帅归家时,见当道商酌,欲依金陵法,转水入闱,谓兼可除弊。而当道托以无费辞,遂无如之何矣。

*何秋涛靴

  尚书陈孚恩,保荐刑部主事何秋涛通达时务,晓畅戎机。咸丰十年正月召见,着在懋政殿行走。何公博极群书,尤熟北徼事,纂书八十卷,赐名《朔方备乘》,言俄罗斯事最详尽。其为人性情朴质,衣冠古陋,尝穿一靴,十年不换。文宗见之,笑谓诸臣曰:“何秋涛之靴,底面一色也。”盖靴如袜穿近膝,以青缎为之,曰靴面。履以粉涂之,白如雪,曰靴底。白久变黄,黄久变黑。青缎久亦如墨,故上下一色也。

  此几如南齐之虞茂瑶造朝,其屐靴黑斜锐,蒵断,以芒接之。高帝取视而问:“此履已几载矣?”

*盐丁苦

  天下第一等贸易为盐商,故谚曰:“一品官,二品商。”商者谓盐商也。谓利可坐获,无不致富,非若他途交易,有盈有缩也。

  淮扬之盐,产于海州近海一带,潮来时汪洋无际,潮退后弥望皆白。遂各依界域,取其潮水,入锅熬成盐。而熬之者,盐丁也。无月无日不在火中。最可怜者,三伏之时,前一片大灶接联而去,后一片大灶亦复如是。居其中熬盐,直如入丹灶内,炼丹换骨矣。其身为火气所逼,始或白,继而红,继而黑。皮色成铁,肉如干脯。其地罕树木,为火逼极,跳出烈日中暂乘凉。我辈望之如焚、畏之如火者,乃彼所谓极清凉世界也。至于客行夏日中,偶值小树荫,可略憩息,犹觉其热者,自彼视之,几同广寒宫在天上,不知世间有是境也。其用力之苦如是,而一日所得,仅百枚内外。一家妻子衣食均需此,故所食不过芜菁、薯芋、菜根,上品则为养麦、小麦。我辈常餐之白米,彼则终岁终身、终子终孙,未啗过者。如入天台山食胡麻饭,乃千数百年一遇,且不知果有其事否也!而所衣皆鹑衣百结,严冬仅衣夹。家最富足,藏有一破棉袄者,十中不过二三。所覆之被,极奢侈者,则集数十片旧絮,缝而成之。其馀皆积草杆,入卧其中矣。我辈所衣皮服,所覆绵衾,彼则视如虞夏冠裳,商周彝鼎,但可闻其名,而不可得其物矣。所居屋,高与人齐,以茅盖成,风大则吹倒,雪大则压破。故极世间贫苦之难状者,无过于盐丁也。

  然尤足悯者,凡人苦尽,犹有甘时,己身无和,犹可望之子孙。故天下之苦,莫苦于乞人,而或有转运之日,依旧可兴家立业,为官为商。即不然,不能料其子若孙,世世为丐,无有奋志成名,出人头地者。

  独至编为盐丁,身不出产盐之区,手不离煮盐之业,耳不闻富贵之言,目不见富贵之事,终一身,终后人,如牛如马,劳苦如此,其志但求不饥死不冻死已足,固无他望。亦不知显荣福泽为何物。

  予见其鸠形鹄面,真同禽兽一类。吁!可悯矣!均一盐也,盐商乃如彼,盐丁乃如此,其相去悬绝,岂仅霄壤之分,仙凡之判而已哉?

*谤诗

  谭序初制军守苏州时,尽心民瘼,志在挽回弊俗。以烟馆为停留盗贼之所,严禁之,不许开设,但令煮烟挑卖与人。

  市中度量衡,向有二种,贩入则用长者、大者、重者,卖出则用短者、小者、轻者,殊不均平,亦严禁之。亲自比较,有出入异用者,罚其物充公,枷其人徇于市。

  妓馆尤甚,少年子弟趋之若骛。因而破家荡产者,不可胜数,故禁之愈厉。而大家世族公子,以绝其所爱,颇不悦。有方丽卿者,吴中名妓,某巨室以屋假之居,设二仆守门,不许他人往来。诸好狎邪游者谓一人独占国香,不服,时率群不逞之徒入其家凶闹。制军闻之,签拘丽卿到案,痛加掌责,发官媒婆监守,封闭其屋充公。某巨室托人说情,不允。大怒,而又苦于不敢明言,乃煽动各大家子弟,私撰谤诗,欲流入都中,以中伤之。

  诗凡三十首,贴遍苏城。制军使人揭入观之,愤甚。谓好官不可为,遂自具文,备言不善为政,致绅民不服,惟求罢黜归家,不愿为官。夹谤诗在内,并不驳辩一语。上之两江总督沈文肃公。文肃早访闻制军实事求是,不避嫌怨,知所为必有不便于势家者。接其文,手书一笺慰之曰:“昔子产初为政,即有孰杀之歌。谤言何害?但求为国为民,无愧于心而已。予不因浮议而疑公,公慎勿生退志,尚勉力为之,无改前度。余当有以报公也。”制军得书不得已,复视事。

  而文肃旋密奏,极力保举,谓忠刚才干可胜督抚之任,求皇上不次用之。未数月,署徐海道。未数月,在任升臬司。未数月,在任升藩司。年馀,署苏州巡抚。旋授湖北巡抚,复调云南巡抚。年馀,署云贵总督。然则谤之者适所以福之也。君子乐得为君子,小人枉自为小人矣。

*候补官情形

  军兴以来,捐职之滥极矣,而捐职之苦亦极矣。

  各省候补州县佐杂,动数千百,安得有如许署缺,如许差委?故督抚亦穷于调剂。于是有数十年、十数年未得一差委,未得一署事者。捐职中惟道府多巨富。道员到省后,督抚以其官大本大,无论何人均有一差,每月薪水银百两,或五十两,由厘金项下支取。知府二三年中,亦必有差遣。最苦州县佐杂耳,州县中臣富甚少。资财盈万者养尊处优,讵肯捐此职?即有,不过十之一二。故中户最多,罄家资数千金以捐之,不顾其馀。至佐杂中,则中户亦少,多下户读书未成之人,与游幕无业之辈,邀亲友敛银二、三、四百两,捐此职到省。初皆谓可获数倍利以归,及至需次已久,资用乏绝,罄家产者无从接济,邀亲友者无颜再告贷,典质俱尽,坐以待毙。

  予最爱丁雨生奏捐职情形数语,谓在省候补十数载,贫苦已极,一旦得一署事,又仅一年。于是前十数载需次之费,皆在此一年中补偿,后十数载需次之费,皆在此一年中储积。此时如委群羊于饿虎之口,虽有强弓毒矢在其后,亦必吞噬而在所不顾。故今日欲求吏治,非先止捐纳不能也。斯言真能洞达其情,不可以人而废之矣,虽然,犹有所未尽者。

  予见近日候补州县,贫至饔飨不给,饿死在旦夕,不得已借重债以救目前,苟延性命,他日何如,在所不计。于是有放官债者,谓之赌子,言以此为赌也。赌子探知其名次在前,三五年可署事,然后放之,非是则不放。其在富翁,则放银三四五六百两,议署事时,为帐房师爷。息银二分,或二分零,俸银二百两,百六十两,百二十两不等。帐房出息,或平分,或三七分,或全归师爷。彼时急于得银,惟命是听。预先立一关书,所议一一载明,交赌子为凭。其在仆人,则名目甚多,有放银三四百两,议为稿案门上,管一县讼狱者。议为钱糟门上,管一县征税者。其次放银一二百两,议为签押门上,管一县案卷者。议为办差门上,管一县杂役者。亦书议字,别立借票,其息较重,在三分上下。及委署到任后,彼辈皆如议而来,需次久而借债多者,则署中皆赌子。邑有讼事,通贿受赂,颠倒是非,挟制主人,不得不从。缺稍优者,或半年数月,计本利归还,可退出之;如其瘠缺,既不能偿清,即恐卸任到省后,思贷钱无人肯贷,故不得不忍气吞声,任其所为。在帐房师爷,以一本得三四倍利归,或有良心,与门丁通同舞弊者尚少。

  若门丁辈,如狼如虎,实为鱼肉百姓,饱其欲壑而来,并非贪放债之息而来也。故州县为所挟制,往往有支挪公项以还私债者,有声名狼藉,嗟怨载道者。捐职岂皆无天良不愿为好官之人?实迫于势之无可如何耳。

  然尚有本分之人,债亦借不到手,至饥饿而死者。予在沈方伯署中,某日,有人禀某候补县死,方伯委员往验因何而死,回禀曰:“某员到省二十年,未得差委,衣食俱乏,实冻馁而死。其身上惟留一破衣破裤,床上惟眠一破席,被帐俱无。有一老仆,卧在地上稻秆内,又饥将死矣。”方伯恻然,发钱三十串殡殓,又发钱十串,以救其仆。甚矣,其苦也!

  余又见四川刘制军奏一候补知县,饥寒不堪,吞烟自尽。其人系旗员,素性质实,不善夤缘钻刺,到省十年,未获差遣,故至此。

  又闻小岩年丈说,苏州有一即用知县,湖北人,生性迂拙,不识应酬。到省二十馀年,不惟无署事,并未得差遣。孑然一身,典质俱尽,遂自经而死。

  此三人者,予所见所闻也。此外,未经闻见者尚不知多少,吁,可慨也矣!然州县候补,尚有借债一途可设想,若佐杂谓之“小老爷”,十数年轮署一缺,所出息多则八九百串,少不过三四百串,谁肯以银放之?何况兼大半嗜洋烟,故其苦犹不堪言。

  予在署中,见佐杂上衙门时,面多瘦而黄,头多俯而下,帽靴多十年前物,袍褂多三十年前物。严寒无一人服皮服、绵袍、棉褂,亦或补缀十数处,甚有被夹袍、夹褂之人。出署则帽靴袍褂以一巾包裹,自提而归,罕用仆者,此亦所谓官者也。

  值冬月杪,忽有一候补巡检禀辞,时雨雪,我辈被皮衣,围火炉,犹觉冷甚。而某员身仅一破夹袍,外加一纱褂,两袖与前后开无数缝,内用黑纸粘住。戴破凉帽,顶乌色,无靴,鞋亦破。寒极而颤,两足立不稳。方伯问何往,不觉涕泗长流曰:“一身饥寒已极,妻子又冻馁将死,无路可生,止有求死一法,欲禀辞往阴府耳。”说毕,眼涕鼻水滴须上,已成冰。方伯悯怜之甚,先慰之曰:“俟有差事出,即当委汝。”旋发银二十两,命仆随至其家观之,见住一破屋中,妻与子女五六人卧在一床,俱衣破单衣,饿已两日,大者不能言,小者不能啼,其苦可谓极矣。向无捐职一途,彼亦不起此贪心,早习他业,以养此家室矣。

  予又见州县委署时,委牌方下,即有荐师爷者,多则百人,少亦六七十人,其中有情不能却,恐开罪于人者,则送干脩者半,请到馆者半,外有三大宪幕友,明荐干脩者,更不敢拂其意,此风江苏尤盛。故一官履任,到馆师爷有二三十人,送干脩师爷有二三十人。此一项约耗去二三四千金。又有荐家丁者,多则二百馀人,少则一百馀人。抵任后,派定事件,以所派事不副所望,便辞去,亦必给以盘费。然所留总有七八十人,每人一日给伙食六七十枚,一年须耗去千馀金,故万金上缺,二项几损一半。加之馈送上司,应酬同僚友朋,往来委员大差,所损又不止千百金。倘平日负欠三四千金,虽上缺,亦不能偿清,又何论中缺、下缺乎?然吾独怪幕友家丁之何多也,亦可见今日贫穷之极矣。

  幕友有士人,有非士人者,无路谋生,均入于此以糊其口,亦无可奈何之计耳。家丁则皆无业游民,甘心为仆隶贱役者。又有食洋烟之人,已成废物,别无生路,迫而出于此者。呜呼!民穷财尽,夫岂天下小故?予不胜杞人之忧矣。

*旗兵学武艺

  罗公思举为襄阳提督,与荆州将军某善。将军择旗营年壮而有勇力者二十人,求罗公教练武艺。公受之,别置一室。

  次夜,忽有一花面大汉,提大刀,由墙角跃入,拍案大叫,作杀人状。二十人齐跪下,乞大王饶命,谓:“我辈来学武艺,并无银物可劫,幸求勿杀!”即纷纷叩头不已。大汉云:“既无银物,我去矣!”仍由墙上跃出。

  明日,罗公召二十人谓之曰:“汝辈均不堪教。凡练武艺,以有胆不畏死为先。昨夜我提刀入,以试汝辈也。汝辈均壮士,两旁又有兵器,岂竟不能持以相格者?畏死如此,他日尚敢出阵战斗乎?虽练成何益!”即修书一封述其事,送回将军云。

  罗公年近八旬,两足犹缚铁片,每片四斤。

*食蛇蜈蚣

  广西昭平县梁某,有一妻三妾,止生一子,钟爱之甚,恣其所欲。好食乌烟,十二岁即有瘾。后谷道不通,至四月之久,遍请名医莫治,待毙而已。忽有乞人,暗煮一蛇,进食之,即时通焉。

  又广东某,在广西荔浦县娶一妻,妻家养蛊者。未几,思归。妻阴进蛊,约一年返。盖期未及往,病发,垂危。忽粥中有一红头蜈蚣,误食之,大呕。腹中蛊尽出,因而无恙。

  凡养蛊家,进人蛊时,阴咒半年或一年,届期返,即有药解之。不返,蛊发,无不死者。故养蛊家女,最喜配他乡人为夫,恃有此以制之也。

*圣学修理银

  江南经贼扰,圣学大半焚毁。克复后,曾文正筹款,命属部修造之。某日,接仪征县文书,请银三千两,修圣庙。文正已批,善后局拨发矣。适仪征县进省谒见,言无其事。文正立传令,拿善后局领银吏,交勒公方琦讯办。吏供认其代雕县印者,供仅得工钱一百牧。勒公以为实然,详上。文正俱批立斩决。勒公力争银未领,宜减等。雕印人仅贪钱一百,不知情,尤无杀罪。文正笑曰:“人所畏者,杀而已。若仅充发,遇赦即归,作恶者复何惮而不为?且伪造印信,何等事?岂仅得百钱者?必同谋无疑。公盖为所欺也。”命速杀之。及缚赴市曹,雕印者怨曰:“我仅贪钱一百,而亦受此罪。”书吏曰:“汝真仅贪钱一百乎?何以文书批给时,汝定要一千五百两,我欲少分十两、二十两,汝尚不肯,今复何怨?同死而已。”勒公始闻而叹曰:“文正料事真明,办事真辣也。”

  文正尝奏事,经部驳下,复奏上。谓部吏但知援例,例可出入,徒供其需索而已,请勿复下部议。皇上卒如其请。又尝谓属吏曰:“例最足惑人,办事但求其当而已,何例之有?故尝有例轻而办重者,例重而轻办者。”故属官书吏,莫不慄慄,无敢以私意尝试之。然非文正大名大功,至公至正,他人决不敢行,亦不能行矣。

*成都武举

  杨公遇春微时,在成都府贩卖鸡鹜为业。武举某,奇人也。当学政岁试时,教有武童数十,每日必使人至公处,买鸡鹜各二头,偶或赊去,积至一五串,公往取之。适武举他出,见诸童开弓、提石、舞刀,极其艰苦。公笑曰:“我试为之。”有弓三,一八十斤,一百斤,一百二十斤,三弓齐开数十膀,毫不费力。石二百斤,左右手转弄如丸。刀一百斤,舞之,旋转若飞。武举归,知之,请公至,一见惊曰:“子状貌魁梧,有异表,封侯相也,他日必建大功业。予生平习兵法,精武艺,相天下士多矣,无可传授者,今当尽授之于子。”遂命辍业,至其家教之。

  公后统军征战,勇冠一时,行兵亦能变化古法,殆皆得之于武举耳。此亦如岳忠武学射于周同。当时无知之者,今告者不能详言武举之姓名,惜哉。

*翰林散馆

  翰林为清要官,得之者,莫不羡为神仙中人。每榜用庶吉士者,率不过二三十人,多至四五十人,六七十人。自开国以来,仅三四次,不可觏也。近因捐官者多,恐以即用县,拥塞捐途,故自咸丰以来,每榜三百人内外,约三分用翰林,七分用主事、中书、知县。一榜翰林,或至八十馀人、九十馀人,可谓多矣。定例:新翰林三年必散馆。散后,或留馆职,或改主事,中书,或改知县。国家御史,多考用翰林部曹。翰林留馆者,清贵已极。或往考御史者,皆笑为钻狗洞。往时翰林,皆自高身价,以得此官为羞。若散馆时,用主事、中书、知县,则尤为终身恨事。

  近时则不然,翰林多有二三十年不得开坊转职者。有妙年入馆,至白首尚未进一阶者。加之贫士在京供职,艰苦万状,于是有以得翰林为畏途者矣。故散馆时,留馆者,则父母妻子皆怨叹穷苦无已时。仆隶下人,则皆飏去。若散主事、中书,则非二三十年不能得一官。若散知县,则举家庆贺,而仆隶下人,亦洋洋有喜色,谓主人得外官,从此不患贫也。盖翰林散知县,谓之老虎班,不半年,即可选实缺出京。凡捐班,一切俱压在后,故散馆考时,半愿散知县。遂有故错误一二字者,恐非是不能散也。

  吁!昔以为高,今以为苦;昔以为辱,今以为贵。捐官之滥,宦途之拥,士人之穷,世风之变,一至于此,可慨也哉!

*销毁铜钱

  国朝钱式屡变。顺治、康熙钱,用白黄铜,一枚广可八九分,厚可一分弱,重可一钱强,面幕边可二分,内可半分,皆光。面中印每年号通宝,幕中左右印清字,又取同、福、临、东、江、宣、原、苏、蓟、昌、河、南、宁、广、浙、台、桂、陕、云、漳二十地名,或印一字于幕右。顺、康两朝,此钱甚多,以后则少。雍正钱,广、厚、重俱如之,用上等红铜,较白铜价略贵,人最爱之。乾隆钱略小,广可六分强,厚可二分弱,重如前,用黄白铜。四朝钱,每一百六十枚,重皆一斤二三两,每一串,重皆七斤二三两。嘉庆、道光钱,式如乾隆,惟搀沙渐有二三分,面幕边渐有麻点。咸丰、同治及今光绪钱,式如乾隆,惟搀沙有五六分,面幕边全麻,因无铜,官铸不多,流行民间亦甚少。都中近数十年,以铜不足,别铸一种一当十钱,谓之京钱,广可一寸三四分,厚可二分强,重可二钱馀。此钱他处不行,惟都中行之。

  近四朝钱渐少,不解何故。予遍访问,始知云南不出铜,半为市贾销铸他物所致。三十年前人家水烟斗甚少,价亦甚昂,近时大户,一门二三十枝;极下户,亦有一二枝。其价,上等白铜,方索四五串上下;中等白铜,则仅索二三串上下;次等黄铜,重一斤或十三四两,则仅索一串上下。毁四朝钱一串,除去沙灰,可铸水烟斗五支,可得钱五串馀。于是争销铸以射利。予每过市,见铜店十有九家卖此物。虽亦有毁锻他器者,然要以水烟斗为大宗。外又有夷人贩运出海,其数不可纪极。故数年来银价日贱,钱价日昂。向银一两易得制钱一缗六七八百枚,近止易得一缗二百数十枚。天下皆患钱荒,官商转运俱绌。

  广东藩司,因开炉铸有一种光绪钱,广如乾隆,薄甚,二枚不及前一枚重,色赤如金。云是用姜黄水煮成者。然乏铜,铸亦不多。余在粤友处偶见十数枚,并未行于他省。奸民以钱荒,争私铸小钱,一串才十数两,公然列肆贩卖,各市搀用,渐及一半。再历十数年,大钱愈乏,小钱愈盛。必至物价昂贵,诸货壅滞不行,市面益见萧索,民间益见穷困。钱为日用必需之物,其弊至此,夫岂天下小故哉?!

*潮州知府吴均

  潮州府人最强悍,杀人不抵命,抗税不完纳,均属常事。非威力足以制之,未有能遏其凶暴者。苟畏惧姑息,势不至戕官不止。然其敢戕官者,亦有故焉。或过于贪婪,而又畏怯不能了事,以至激而为此。若仅懦弱,而实清廉,则民容有抗凶不交、抗税不完之事?戕官之心,则无也。

  吴太守均,素知其故,抵任时,堂上悬十二字曰:“不要钱,不要官,不要命,不要后。”招壮士五百人亲练之,精甚。

  巨商某,杀二人,进贿银一万两,求寝其事勿究,愿买人抵命。吴斥不受,谓必某投案。某怒不至,纠率数千人以待。吴带练卒往,杀败之,卒擒某置之法。

  某乡数十村,历年不完课。前任亦尝率兵往征,多败回。吴遂部署兵法,设伏设诱,杀伤其人一万馀,内有积盗二百馀人,亦死于阵。自是,人闻吴名皆慑慄,不敢复杀人抗课矣。

  然则刑乱国,用重典,孔明政主于严,非此意乎?三代后,王道不能治天下,惟霸道庶几其可行。而世之迂拘疏拙者,不知出此,故往往酿成国家祸端。

  吴初无子,至是生一子。盖除害即以安良,明虽杀伤一万馀人,阴实保全无数十万生灵,冥冥中积福为不小也。

*开铺

  官场中至夜分,命仆从铺衾被睡,曰“开铺”,此常语也。而潮阳人,谓强奸人妇女曰“开铺”,则他乡人所不知。

  张明府坤,为潮阳宰,往乡征粮。至晚,命仆速开铺,云:“我欲睡。”彼乡人闻而惊曰:“县官欲开铺矣。”遂聚众围杀三十馀人,同往无一还者。

  似此“入国问禁,入乡问俗”,非独游士过客宜知之,即为官者,亦不可不知也,然官即不知,彼闻此言,亦宜稍俟须臾,观其动静,何至遽尔戕害官长?其亦凶强之极矣!此事粤友亲对余说,谅非虚造以诳人也。

*俄太子

  和约中,许外夷驾兵船至中国各口岸游历。同治间,俄太子游历至江南,文武官以下,莫不拜迎水次,独张制军树声不往。太子使人让之曰:“吾止亚君一等,何得不来参候?”制军曰:“君乃俄国太子,至我国一客耳,客宜先拜主人,主人方往答拜,礼也。君不依礼行,乃责我乎?”太子闻而悚然,然亦不肯先拜,故卒未会面。

  旋俄主被弑,太子返国为君。俄主好大喜功,志在侵逼中国,大臣力谏不听。有一人善用西瓜炮,从五里外算准,放往宫中,轰毙其主。旋被获,自供曰:“我国疆土二三万里,尚欲侵中国耶?此衅一开,两国生灵必死数十百万,故炮死我主,以救此生灵耳。我一人死,而可活数十百万人。何乐而不为?”进怡然就戮。

  光绪十五年,新君太子复游历至湖北,沿途供费颇不资。返游日本国中,忽有一人从旁用洋枪击之,幸帽厚,止击破头一角,以药敷之,数月方愈。其人当时擒获,讯之,谓太子来时,我国上下诚惶诚恐,惧得罪于彼国,供应浩繁,骚扰已极,我故忿忿欲杀之耳。日本君恐甚,遣贵重大臣往俄京请罪,俄主因太子已愈,置不深究,然自是不敢出游矣。此事幸发于日本,若发于中国,则边衅从此开也,然中国亦无如此胆大兼不畏死之人矣。

  又同治中,俄国提督某,驾兵轮游至南京,遍拜满城官。梅小岩年丈时开藩金陵,往下关答拜。提督演水师,志在震恐中国,兼索赏资,年丈但赞其操练之熟,谓彼国演兵,与我中国何与?无发赏之理。提督大失望,而亦无如我何矣。

*小底

  都中有一班无业游民,专以摭人帽子眼镜为生者,名曰小底。凡初进京人不知防备,多为所摭去。然多在狭邪地方,傍晚夜分时候。

  有某戴黑毡帽,将黄昏,为其摭去。追之至一巷口,小底入巷内。此巷无出路,追者方至,小底遂两手托帽,充为黑瓦钵,缓步而出,喝曰:“缽内装油,毋撞翻污人衣。”追者不及察,让之过,小底遂脱走,亦可谓有急智矣。

  都中路旁屋多低,人长者,可探身上。某人身短,而头戴新瓜皮帽,足穿新靴。行路中,小底撦其帽,抛屋上便走。某方徬徨道左,忽一人至曰:“君胡为者?”某指屋上帽,欲得之。其人曰:“不难,君可以两足立在我两肩上,探身上取,易易耳。”某如言而行。其人忽抽去两肩,用两手脱其靴而去。其半身搁屋檐上,半身在下。方危急间,忽又一人至,笑曰:“君胡为者?”某又一一告之,其人曰:“能给我二百枚,我当以两肩承子下。”某遂失靴费钱,而帽终未得。及某去,小底即上屋取下矣。

  又某人甚长而戴眼镜,小底见面深深一揖,曰:“违教多年,几时进京?”某方错愕,素不相识,然不得不深深回一揖。头方低时,眼镜已被撦去,向后飏矣。

  其戴眼镜在车上者,亦用此法。彼方探头车外,而眼镜已失矣。

  又有一种无赖子技在小底之上者,小底弄人,渠则弄小底。尝以黑纸长一二尺为帽,满面涂墨,两手藏沙,夜分在狭巷静候,见小底撦帽至,即撒沙吹风,作啾啾声。小底惊以为鬼,或倒在地,或手松落帽,彼即拾去。又或见小底撦帽至,远远尾之,行至旷野庙中安放。小底出庙,彼即入庙,罄所有拾归。鬼域伎俩,愈出愈奇矣。

*祭鳄鱼文

  近英夷开新加坡地,商贾云集,比如上海。有粤士人至其地,见某处鳄鱼食人,洋夷发万斤巨地击之,不能毙,为害反甚。粤士记得韩文公《祭鳄鱼文》,向河朗诵一遍,用牺牲祭之。三日,鳄鱼尽徙去,洋夷皆惊服。

  文公为圣人,千年后,一文犹能感动异物也。今公遗泽尚在潮州,故其笠曰“韩公笠”,屐曰“韩公屐”,犹触物思人于不置云。

*劫洋船

  广东盗,凶横为天下所无,尝于省垣白昼抢劫,莫敢谁何。洋夷,人所畏也,而广盗视之蔑如。广东闱姓赌,为某制军所禁,遂聚于海中,洋夷为窝户,可抽头银百万。其银自省垣以洋船载去。某日,盗目击银数十万两,放在某舱内。遂同二十馀人搭船,皆鲜衣华服,万不料其为盗者。及出虎门外百馀里,一声暗号,将洋夷杀尽,早有一大船,泊在海中,即搬银入船,扬帆而去。

  盖诸盗皆知驾轮船法,早布置某处以几人坏其机器,某处以几人杀其舵工与一切司事,但听暗号即动手耳。劫银后不劫货,或毁坏其船,或凿沉之。必出虎门外者,一片汪洋,外人不能寻中国赔人赔银也,中国人在船者,或不杀,或半杀,或全杀。

  予数闻人说其事,《申报》亦屡载之。故外夷闻人说广盗,无不震惧者。此盗高栏南北一带最多,土人名之曰水盗。其陆盗制有铜甲,重七八十斤,洋枪尝不能入;制有线枪,百发百中。尝以此伤官兵,破官兵轮船,东莞盗最长如此。

*王状元以衔

  赵光赖为浙江学政,得王以铻、以衔兄弟二人,皆名下士也。和珅嫉之,谓之于纯庙。王兄弟旋由秋榜登乙卯春榜,以铻会元,弟以衔第二。纯庙颇疑其中有私,怒而未发。会元书法佳,以衔尤佳。

  殿试日,阅卷者不敢放在前十本,抑以衔卷置第十一。旧例:前十名进呈,三鼎甲均在其中,无出十名外者。及纯庙阅前十名卷,无惬意者,至第十一名,大赞赏不置。遂愈谓大臣不公,欲发其事。及胪唱日,状头乃王以衔,纯庙始识王兄弟写作俱冠绝一时,而叹冥冥中自有主宰,虽君相亦不能造命也。

*科场舞弊

  国家考试,关防甚密,有科场舞弊,暗通关节,受贿徇私,一经发觉问实,斩立决,法极严焉。

  自乾隆以来,寝衰浸废,每值乡、会年分,预揣某贵显,必膺主试分校等差,暗拟数字,为闱中诗文关节。场前私授受,名曰送条子。师生、年友、姻娅遂以国家科名,为持赠之物,其中通贿纳赂,自不待言。此风盛于道光,极于咸丰初服,而都中尤甚。

  旗生平龄,儇薄少年也。本未业优,然善歌舞,高兴时,登场演剧,有赛松林之号。松林者,辇下名优也。咸丰八年戊午科,应顺天乡试,贿正考官相国柏葰妾兄名靳祥者,夤缘得中第七名,意满志骄,挟优酒馆。兴到时,狎优曰:“明年吾以五百金为汝掇科名,不信吾今验矣。”时御史孟传金适隔席闻之,佯作诸生,卑辞求捷阶。平龄酒酣耳热,直道颠末,孟据实入奏。文宗震怒,着郑亲王端华、尚书陈孚恩等鞫讯,平龄尽吐实,而狱成。

  又翰林普安,场前托同年同馆李鹤林贷罗鸿绎三百金,适普入内帘,李劝罗受关节条子,内加连圈五个,暗谓银五百,三百抵普贷项,二百作李谢仪。罗果中,李索谢仪,罗窘手勿与。事泄,三人并拿问下狱。副考官阁学程庭桂子丙采,因父入闱传送条子五十馀,事发后,程夸于人曰:“送条子何妨?但看行不行耳。吾所得条子,悉于灯下焚之,能挂人齿颊乎?”陈闻而入奏,拿问丙采。丙采曰:“不必深究,问官子弟亦有把柄在我手。”遂供出数十人,陈子彦谟亦在内。陈奏:“臣子代人送条子,臣失察,请回避,交部议。”文宗原其自首,着无回避,并免议。子拿问,亦下庭桂入狱。

  此案平、靳因肢体糜烂,毙狱中。又畏法自尽者数人。柏葰、普安、李鹤林、罗鸿绎、程丙采俱斩决。程庭桂虽受条子,尚未取中,诏免死。诸贵显子弟潘祖同等,诏戍绝塞。其祖父曾邀圣眷者,着从末减,准五千金赎归。致仕侍郎李清凤子李旦华,以独子丁艰,暂免戍事。觉时逃归本籍者,诏各省督抚飞檄拿解来京。是科分校官翰林张桐,无舞弊事,所中特少,揭晓时,愤指至公堂上所悬刀问曰:“是何物也?将焉用之?”按:康熙五十年辛卯,江南乡试正考官左必蕃,系乙榜出身,衡文非所长,听副考官赵晋主持。赵与总督噶礼受贿通关,中富商子弟,分金至四十万。事觉,伏诛。左从末减。时有“左邱明两目无珠,赵子龙一身是胆”之语。圣祖命悬此刀于公堂梁上,以示惩戒。

*陆建瀛

  粤逆窜长沙,将及武昌,朝廷命两江总督陆建瀛帅兵至湖北堵御,以遏其下长江之势。陆逡巡不敢进,奏言扬州尚有未办毕事件,俟办毕,臣即前进。

  时梅公小岩、勒公少仲在京供职,谈及陆事,勒公曰:“向在陆幕下,观其议论作为,必能办贼。”梅公曰:“不然,总督政务繁重,何日无事?何日能办毕?今日之事,孰有大于讨贼者?而乃俟办他务毕始及此,吾恐其中馁,难办贼矣。”已而朝廷屡促其进兵,不得已至湖北。忽闻贼出洞庭,即退下九江。贼至湖北,即退下安庆。贼至九江,即退下江南。贼遍江岸市镇,贴字戏辱之曰:“无须陆建瀛引路,可免其沿途迎接。”时向荣在后追贼,常隔一二百里,不能逼近交锋,贼亦遍贴字戏辱之曰:“无劳向大哥远送。”及贼至江南,陆即退下镇江。闻金陵城破,遂惊悸而死。或谓并未退至镇江,实乘小轿逃出城十数里,为贼追及杀之。

  当城破时,布政司祁宿藻骂贼死。上元县刘同缨投署侧池中死。粮道某假充轿夫,为贼所杀,与陆同。初,陆最信任二道员某某,谓忠诚有大才,可办大事。忽有人在江夏县告之,谓俱通贼,确凿可据,请转达上司,设法擒来对质,暂下于狱,如虚,即斩余首谢之。江夏县不敢隐,白之总督程某。程某,庸材也,两置不问。后贼攻金陵,二道员果开城迎贼。入告者因鄂省破,死乱军中。

  陆初以理学自命,教人尊程、朱,看《近思录》读性理诸书,颇孜孜不倦。居官规行矩步,以端方率属,天下皆仰重之,駸駸有身后两庑之思。及投以艰巨,乃幸生畏死,一败涂地,平生声名丧尽,盖为天下笑。惜哉!

*大小帽子

  近日捐职太多,每省候补者,州县动二三百人,佐贰、佐杂动千馀人,仕途拥挤,督抚亦穷于调剂。

  其初漫无章程,先至省者,不得署缺委差,后至者,或反得之,人颇不服。于是定轮委之法,委署委差,于先后班次轮去。然而姑苏州县三十三缺,实任已过半,外仅十数缺,轮署候补几三百人,非二十年不能轮一次。于是各省有拨委之法,谓有劳绩,可由后拨在人前委署也。而佐贰、佐杂亦然,委各差亦然。

  此法既开,于是有求帽子谋拨委者。何谓帽子?盖求大官写八行书关说,情不能违,势不能却,从上而来,如帽子之戴在头上也。然有大小之分,如我求他省抚藩信至,彼则求尚书、侍郎信至,则我帽子小,而彼帽子大矣。如我求尚书、侍郎信至,彼则求军机宰相、王爷信至,则我帽子仍小,而彼帽子更大矣。藩司委优缺优差,俱据此而定。故候补无人情八行书者,欲得轮委到班,几于河清莫俟矣。

  而求帽子之外,又有做帽子之法。求恃人,做恃己。大吏无不爱谄媚者,而候补中善于颂扬之人,平日熟探大吏嗜好,所好在此,则所颂在此;所好在彼,则所颂在彼。委婉从容,泯去痕迹,不知不觉入其心坎中,令人意悦而首肯。如是者,谓之做高帽子。上司既戴上,则其利更厚,更胜于八行书。何也?八行书加之以势,此则浃之于心也。于是奖拔保举,署事实任,升官发财,皆由于此。

  某太守,天下第一谄佞者,由进士部曹放某省知府。其座主某尚书,端方严正,最恶趋媚一流。太守往谒之,尚书训之曰:“为官宜上不负君,下不负民,方不愧为读书人。”太守曰:“唯,唯。”尚书又问曰:“此去到官,以何者为最要最先?”太守曰:“门生做高帽子一百顶,此最要而先者。”尚书色变。太守曰:“容门生详述:今之大吏,非善于称颂则不悦,如逆其意旨,非独不能为国治民,且立登白简矣。故古人亦有『善事上官,无失声誉』之言。若朝廷内外,皆能如老师讲究理学名臣,斥黜一切巧邪柔媚,则高帽子非惟不必用,亦且不敢用矣。”尚书色遂和,首颔之。太守出,笑语人曰:“本做高帽子一百顶为到省用。今送去一顶,止九十九顶矣。”